青杳

【异坤】让我跌向你9-12 (完结)

9.

夏季湿润的暖风自酒庄的走廊穿梭而过,冲出窄门,经过沙漠和田野而去,到达喧嚷城市,与闪烁霓虹缠绕飞舞在摩天高楼的缝隙中。蔡徐坤倚在阳台栏杆上吹着风,手里卷着一本剧本,眼皮一搭一搭地看着自己的台词,口袋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向辉在那边叨逼叨地询问他各方面的情况,蔡徐坤就说一切都挺好的,就是张楠总给他加戏还不加钱,向哥你说他是不是公报私仇?向辉听他这么说就稍稍放心了,笑着骂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在剧组多学点儿东西。蔡徐坤刚想再扯一两句,就听到身后推拉门刺啦一声。

“——是,是,剧组里一切都好,导演也挺照顾的。”他对着已经被掐断的电话装模作样地说。

张楠:“别装了,听见你骂我了。”

蔡徐坤眨眨眼,说我不是辱骂你,我是在诅咒命运。

张楠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本想说你怎么这么贫,结果话不过脑子,一秃噜冒出来一句:“王子异怎么会喜欢你这么贫的货。”

两人都尴尬地沉默了一下,然后都觉得对方可能比自己更尴尬,于是释然了。

“没那回事。”蔡徐坤尽量自然地接道,“我们俩,那会儿跟现在都差挺大的。”

“是吗?”张楠摸了摸鬓角说,“你我是不太了解,不过王老板这个人,别看他这几年活得越来越没个人样儿,但我始终觉得,他身体里那股劲儿一直没变。”

蔡徐坤笑道:“张导,这儿没人录音,你就算编好话夸他他也听不见啊。”

他是真的不爱听别人说这个。本以为装作漫不经心的态度,张楠就会顺台阶下,结果这人今天不知吃错什么药,好像铁了心要把他跟王子异的事儿掰扯清楚一样,赖在阳台上摆出要彻夜长谈的架势。

拍摄场地在城乡结合之处,小旅馆四面被矮山环绕,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山谷像是峰峦里的暗巷。倘若有人此时大喊一声,四周一定会涌起层层叠叠的回音。而蔡徐坤不过是在五年前喊了那么一句类似爱情的话,却直到现在还能听到脑海里波澜壮阔的回声。

其实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年少无知。年轻的时候,因为未来还有太多可期,所以总奢望天长地久。在这个圈子里能够相遇相知都实属不易,相爱相守则根本不可能。所有的盛宴曲终人散,最终剩下的一定只有自己。

蔡徐坤想,那时他们的爱,或许是稚嫩的反抗,是无谓的牺牲,是奇迹复苏的感动,是举步维艰的暗涌,是一切关于地老天荒的幻想,却唯独不是真正的爱情。不是让人所向披靡的爱情。

如果真的爱了,就不应当那么软弱。他这样对张楠说。

对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神情反问:“软弱?——你如果知道他五年来都做了什么,是凭着怎样一种心情做的,你就不会这么说。”

蔡徐坤当然知道王子异是怎么过来的,因为他们走的是相隔千里却一模一样的两条路。既然被认定了天地难容,那么除了坐以待毙,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咬紧牙关开天辟地,在属于自己新世界里战斗。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打了五年,他们的世界也终于露出模糊的轮廓,就像这凌晨两点的黑黝黝的群山,悄寂得叫人心惊,充满令人恐惧的未知。他想他们都不再年轻了,或许已经失去了那时一腔孤勇的热情。他和王子异隔着一段距离对立,都不敢率先动作,生怕在自己向前迈出的时候,对方会向后退。

张楠叹了一口气,说我给你听一个音频,你听了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蔡徐坤见惯了张楠吊儿郎当插科打诨,此时只觉得好笑,心说我都没有掉眼泪你倒是替我伤感起来了。于是他任由张楠拿出手机,帮他把耳机戴好,点开了一段录音。

先是听到一段嘈杂的劝酒声,但声音实在听不太清。然后有两个男人说话,即便伴随着饮酒声和开瓶声,即便在手机里有些许失真,蔡徐坤也听得出那是谁。

“楠子,我昨天梦见我变成个老头,在公司门口要饭……”在刺耳的嗤笑声中,那个声音依旧慢条斯理、平淡无波地响起,就如往常的每一日。

“然后蔡徐坤来了,我看见他穿着蓝色的卫衣,黑色裤子。他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子。那个小孩儿看了我一眼,然后扔给我几块钱……”

另一个声音是张楠的:“唔,你要是在公司门口要饭的话,哥哥我可以考虑赏你一张食堂饭卡。”

“你没听到重点。重点是……那个小孩,那双眼睛。那眼睛真漂亮,又黑又亮,像星星似的。睫毛也很长很长。”王子异魔怔般喃喃道,随即低沉下去,“他那么漂亮——可是我居然只想掐死他。”

酒桌上一时寂静,唯有男人痛苦又极力自抑的声音响起。“我……我想掐死他,或者,让他学会叫我爸爸。”

屏幕里显示这条录音的保存时间,是六天前。

蔡徐坤不敢相信那是王子异。

为什么王子异会哽咽?连他五年前恳求不分手在电话里痛哭失声时,那个人都没流一滴眼泪,为什么却在五年后,因为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梦而哽咽?

他时常以为心已老去,血已冷却,一切已成定局,却在男人痛苦难抑的眼泪里豁然看见一道闪电劈下,短暂地照亮了他们共同开辟的那个世界。

他不敢眨眼,却再也看不到刚才的景象。可是那是真的——他们披荆斩棘而过,然后看到岸边盛开玫瑰花海的宁静湖泊。

蔡徐坤想,只要还能看到一丝希望,他们就没有资格软弱退缩。不仅要战,还要战胜,还要不留遗憾。

这场仗必须打下去。

 

这场仗必须打下去。遥远的轰鸣声从未停歇,小公子有时会问起,将军告诉他那是驱邪的爆竹。他早不是小孩子了,哪会信这样的鬼话,但是看着那人平稳里暗藏疲惫的仪态,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多希望战争真的被隔绝在这方庭院外,他就不必担惊受怕,那个人就不必走……“杀了我一次,救了我一次,就想两相抵消,再没这样的便宜事。”爱恨不得,又不甘心与那人毫无瓜葛,甚至为他忧心……不过是天生下贱。

某日将军推门走进,一身铿锵戎装,小公子便大约明白了。他拿白瓷勺儿轻磕着碗沿,听那人叮咛嘱咐,像极了诀别。将军一如既往地没得到回音,也不怒不馁,拾起披风,合上了门。

没走几步门又吱呀一声开了。小公子说,等等。

庭院中暗香浮动,遥遥声落在这小院里,如槐花落在水面上,激起轻微的涟漪,而水底仍旧沉稳安静。

他一手扶门,素白一张小脸扬起,被轻风细密地亲吻了似的,显出几分骄矜的赧然。

“将军归否?”嘴唇都被咬得失了色,小公子问。

水底的将军笑开,眉目舒缓如春风,答:“此去不归。”

 

10.

又一个黎明到来。在片场准备拍摄的蔡徐坤将手搭在膝盖上,两只脚一下一下地碰撞,头一次心情居然有些雀跃。他仰着头看天花板上杂乱缠绕的电线,露出颀长白洁的脖颈。

倘若没有这么个漫不经心的动作,接下来的几年他也许就真会成为个废人。

他的瞳孔只扩大了0.03秒,紧接着眼皮随应激反应而狠狠闭紧,整个人抱紧一团向旁边滚去,拍打戏时也没见他动作这样迅捷机敏。

不过那个机械臂还是砸到了他的左手手腕,一瞬间感觉整只手臂都被折成两端,左半边身体都被震麻了。疼痛感经过十几秒才传达到脑子里,他用还剩点力气的右手将自己支撑起来,在一片尘土飞扬中皱着眉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心里想的却是看样子可能要住院,那么拍摄进度就又要延后了。

在一片尖叫质问声中,他被至少七八个人一起抬上担架,捏胳膊捏腿地确认伤情,他说别叫了别叫了,脑袋疼。可是声音太虚弱,根本没人听见也没人搭理,蔡徐坤只能叹了口气,在担架上挪挪身体,随即被疼得龇起了牙。他想幸亏王某人不在现场,他可不愿意想象那人听到这个消息的表情;又想王子异要是在身边就好了,那在场就至少有一个人知道他现在真正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安静。

救护车抵达医院的同时,向辉也赶到了医院大堂,打点应付了媒体之后冲去病房,直到听见大夫说不需要做手术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叉腰站在病房里,都不忍心看蔡徐坤吊着手臂躺在床上像个小木乃伊似的样子,重重地踱步两圈,骂了一句脏话,把外套狠狠地摔在地上。

“丫儿别让老子抓到他!”向辉拧着眉,是真的生气了。

“抓什么啊,都不用你抓。”蔡徐坤看向头顶的天花板,气息虚弱地轻声道,“能做出这种事儿,想来董国富都已经不要他了,他是狗急了跳墙,也就能叫这么几声了。正常走程序吧,别声张。”

“别声张?想得好。”向辉冷笑道,“我就要他死。”

蔡徐坤皱皱眉头,叹了一口气说:“较真干嘛,就一傻逼小孩儿。”

向经纪气笑了:“他98年的,比你还大几个月,你他妈别在关键时刻犯圣母病行不行?”

“你他妈能不能小声点,有你这么骂病号的吗?”蔡徐坤用右手揉揉太阳穴,“叫别人知道了,说蔡徐坤被一发育不良一米七几的龙套小子给揍进医院了,好听?——反正他在圈里也混不下去了,就让他滚远点吧。”

向辉又叉腰站了半天,重重吐了一口气说行,然后就要往病房外走。蔡徐坤把他叫住,说有谁要来看我的话就都拦了吧,我脑袋疼,需要静养。

向辉点点头,又问:“那王老板呢?”

蔡徐坤冷漠地耷拉着眼,满脸写着这种屁话你也问的出口?气得向辉又重重点头,翻了个白眼,摔门离去。

在震荡余音里慢慢安静下来的病房被苍白的灯光填满,窗帘在风中迅速地鼓起,像一面白色的帆。晚风如故人在屋上幽咽,生命便是死神唇边的微笑。蔡徐坤低头看着病号服的条纹,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很讨厌医院。

王子异推门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蔡徐坤厌倦颓败的表情,像被阳光碾干了水分的花枝。他已经二十五岁了,素面时却仍像个少年。脖子苍白柔软,棕色的头发顺从地垂下来,盖过眼睛。

王子异坐到床边,拿眼神摸索了一遍他受伤的臂膀,开口的第一句说的却是,剧组那边的时间安排有调动,你不用怕耽误进度,养好了再出院。

蔡徐坤垂眼笑了,果然不怪自己这么多年执迷不悟,这世上最难得就是感同身受。能一句话就戳进他心窝儿里的人,恐怕只有这么一个了吧。他弯了弯右手,示意对方再凑过来一些。那人疑惑地蹙眉,但还是顺从地俯身过来。

他们很久没在私下里挨得这么近,一瞬间两人都有些恍然。蔡徐坤盯着他短硬的头发,觉得他脸上总有那么一点儿光,叫人看不清。

“向辉在外面,有话不好说。”他尽量放轻声音,但吐息之间还是能看到对方鬓角绒发的轻微颤动,被暧昧得心里一疼。“晚上十点,我在医院顶楼等你。”刚说完这样一句情人般的密语,又自嘲地笑了起来,“当然你也可以不去啦……但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对方沉默片刻,向后退开,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威胁别人的?”

他认真地想了想:“在被别人威胁惯了之后啊。”

在相对无言的空晌,蔡徐坤用近乎贪恋的直白目光一寸寸抚摸过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庞,就像要把这五年的份量都看完才罢休。

我想剖开你的脊梁,煮熟你的骨髓,蘸着辣酱下肚。想你如果是个杀人犯,便可时常去监狱看看你,享受你渴望的困兽般的目光。我知道这种心理已经接近病态,因为我几乎是在以想象你的苦难为乐,却也知道,其实它非常平庸。很多人都这样想过,只是和我一样做不出来。

我想这是恨,可是他们偏告诉我,这是爱。

 

王子异没有离开医院,而是避开媒体和粉丝,从空中走廊走到邻近的医院大楼。他坐在一排橙色长椅的最末端,长椅的那头是一群哭啼吵闹的病人家属,是另一个肝肠寸断的故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反光的大理石地面,嘴轻轻闭着,左手臂上袖子撸起,露出大小不一的暗红色伤痕。角落的墙壁上蜿蜒着深黄色裂痕,发潮,发霉,墙皮脱落纷飞,然后和地上的灰尘一起统统倒进垃圾箱里。

他直挺挺坐了五个小时。直到九点半的报时钟声响起,才恍如隔世地抬眼,动了动僵硬的臂膀,像迟暮老人般缓缓站起。

王子异从楼梯间走上来,看见那个人在电灯下跳格子,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天空飘下了一点点雨,吹来紫红色潮湿的风,路灯下规矩的花格也是昏黄的,淋了斑斑雨点。

“晚饭吃了吗?”

“吃了。”

他站定,走到王子异面前,扬起一张素颜,带着一点天真的赧然,像是一个打破时光屏障溯流而上的少年,怀着背水一战的决心,站到王子异面前。

那是五年以前了,也是在某个天台上,飘着小雨。也是这个时间、这个景色、这个神情。蔡徐坤对他说:“子异,我给你两个选择。做我的男朋友,或者,一个人就这么孤单下去。”

彼时他双手背在身后绞紧,忐忑又骄傲地弯起眼睛,卷曲的额发垂落,整个人被阳光浇上一层甜美蜂蜜的色调。

而现在,他站在夜色里,开玩笑似的拿一只脚去踩栏杆,嘴里说:“王子异我给你两个选择。和我一起跳下去,或者,你一个人活下去。”

王子异压抑住自己狂躁的心跳,尽量保持平静,向他伸出手说别闹了,回来。

他忽然笑开。

“怎么回啊?”他有些委屈地质问说,“你不拉我,我回不去的。”晚风吹起他黑色的大衣,他像个小孩一样,期待地张开手臂,哪怕一只手上还打着石膏,也竭力想抬起一点希望。

他轻轻说:“王子异你抱抱我吧。”

撕开外表无赖老成的拉锁,其实他又疼又害怕。他说我不要再装作无所谓了。我现在就把自己摊开,就在这儿就在你面前。一个混蛋,一个残废,我哪儿也去不了了——“要还是不要,你来选。”

我以为自己不愿丢弃的是恨,可全世界都告诉我那是爱。这些年这么咬紧牙关地在布满荆棘的荒原上奔跑,原来不过是为了一句光明正大的我爱你。

那么我告诉全世界我爱你。

现在轮到你了。

十点的钟声敲响,像命运的谶语。那个字几乎就要冲出王子异喉咙的一瞬间,理智却回光返照般回笼。他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将蔡徐坤拉着胳膊向自己扯了几步。“你身后有人!”他压低声音说,“白色大楼,大约第十层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董国富——咱们先下去说好吗?”

他转身走了一步,发现身后的人没有动静,有些疑惑地回头,猛然撞上一双被痛苦熬得通红的眼睛。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摇摇欲坠、颤抖欲碎的蔡徐坤。

“——我们到底要躲多久啊?”他艰涩地轻声问。

那一刻王子异全明白了。这个人就是抱着背水一战、釜底抽薪的决心,才会露出这样天真又残忍、绝望又期许的表情。

他开口说坤啊……然后就什么都说不出。他一直以为等待就单纯意味着实力的积累与战争的叠加,却没想到等待也会磨损希望和爱。

是时候吗?该抓住吗?那阵风从他指缝里穿梭而过,王子异微微抬起手,却还是不敢攥紧,生怕再展开手掌时只能看到空空如也。

他的犹豫只留存了一刹那,可是人生也往往决定在一刹那。如果那个时候他不在,那么接下来的永远永远,可能就再也不必出现了。

蔡徐坤闭上眼,抱紧双臂,在二十八度的气温里打了个寒战。再睁开眼时,他裹了裹风衣,在王子异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说回去吧,然后径直走进楼道。

他毕生唯一一点逼迫自己的念头,也在这一刻被掐灭了。

 

11.

静谧的午夜,炮火声第一次短暂停歇,活人和死人都倒在路边酣睡,只有一个人感受到了地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小公子弃马步行,手里握着刚刚请求得到的调令。将军把难打的仗留给自己,易攻的城给了他。可他注定要让将军失望了。他想:谁也不该平白领别人的情,难保有天就要偿还——说到底还是什么也不倚仗才最可靠。

他走过袒露的河床,走过从中间断裂的木桥,走过残枝枯木,像献祭的牛羊那样,大眼里含着热泪,手掌向前,袒露胸膛。那座浓烟滚滚的城市在他视野里显现,但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护城河畔背手伫立的那个人。

小公子想:将军战败了。

其实将军一直是在依靠他的仇恨而活。捡回他,照料他,保护他,在他心中种下仇恨又种下希望,费尽心思不过是为了栽培起一个自我报复的工具。他是懦夫,明知自己不容于这个世道,却不愿意率先抛弃这个世道而去,所以只好将自己全部的叛逆反骨都种到了小公子的身上,盼望他有一天扛起血色军旗,将现实的钢刀狠狠插进自己的身体里。

——可是小公子先放弃了恨的念头。

在他问出将军归否这四个字时,将军就预感到了结局。结局是一去不归。

他不仅打了败仗,还输得一塌糊涂。

黄浪轰鸣,晚风哀泣,将军忽然哼起霸王别姬的那段戏词。在他身后不远处,小公子眼睁睁看着他跌入水中,牙齿将手背咬出了血,却不发一声。

 

《红日》杀青的消息在网络上发布后,各大媒体都摩拳擦掌添油加醋地准备好明枪暗箭的通稿,却大失所望地得知两位主演都不会跟宣传流程。

“我一百个理解。”张楠导演口不对心地说,“两位的行程都很满,而且我觉得凭借二位在影片中的精彩表现,绝对可以弥补这一点点宣传上的小缺憾。”等记者收起话筒后又扭过头暗骂:谈恋爱的都是狗逼,谈恋爱又分手还老死不相往来的就是狗逼中的狗逼。

在场接受采访的还有主角之一的蔡徐坤。张楠也不知道这俩人怎么回事,好像自从蔡徐坤受过那次伤后就商量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像这种场合永远是心照不宣地一个来一个不来。他估摸着,王子异这次不来,多半是想给蔡徐坤留一个采访机会,他们都知道这位流量明星很需要用这部片子冲一冲国内一流奖项。

这都什么跟什么呢。张导演不着痕迹地叹着气想,原先是小蔡追小蔡追,小蔡追完他妈又轮到小王追,也不知道小王这次追不追得上,可不能白长那么长一双腿啊。

对媒体而言,《红日》的思想内容远远没有拍摄期间流传出的诸多传闻的魅力大。记者只是象征性的提了几个影片相关的问题,就将矛头转向了八卦消息,虽然关于剧组演员矛盾的问题都被导演轻飘飘地打太极转了出去,但还是不死心,一个娱乐平台的女记者又问起那个老生常谈的“理想型”问题。

这回张楠不好再帮蔡徐坤挡了,只能不耐烦地抿着嘴听他回答。

与以往惯常的回答不同,这次的蔡巨星不仅拿食指敲了敲额头,还歪着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普通人吧,”他说,“普通人,然后谈点普通的恋爱。”

“意思就是圈外人吗?”

“……差不多吧。”

“那粉丝也可以喽?”

“啊,那当然可以啦。”他这时又拾起那个一直妥帖佩戴的偶像面具,面向镜头,摇了摇手指,魅力十足地笑道,“而且优先考虑哦。”

 

——是小公子先放弃了恨的念头。

——将军不仅打了败仗,还输得一塌糊涂。

王子异起身关掉了采访的直播间,按了锁屏。瞬间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两个男人复杂的神色,一个故作平淡,一个看穿了故作平淡。

向辉说我真是挺服你的,你到底是干了什么能把这么张牙舞爪一人吓得连坚持了五六年的念头都放弃掉?等了好久对方不说话,他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后悔了你他妈倒是追啊,是个男人都忍不下去了。

“能忍是你的长处你的天分,”他拍拍王子异的胸膛说,“但是忍得太久就会伤身。”

不仅伤了身还心肝脾肺伤了个遍的王子异紧皱着眉头,推开他的手,抓着头皮站到明亮开阔的落地窗前。几乎对所有问题他都有斩钉截铁的胆魄,唯独对上蔡徐坤,才会顾前顾后犹如困兽。

伸手又摸不得,缩手又舍不得。像极了电影里的将军和小公子——可是他们分明又没有国破家亡和血海深仇。

号称第一代流浪导演的张楠走到他身旁,抱起手臂。“要我说,你们就是书读得太少。懂了诗就懂了人世。读过海子没?”他声音平缓,像雪白阳光里慢动作移动的尘埃,他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该等要等,该争就争。”

王子异沉默良久,点点头。

人不能因为习惯了黑暗,就畏惧光。

他仰起脸,看向太阳,哪怕过于炽热的明亮灼伤了视网膜,斑斓色块永远印在视野中,也不想再移开眼了。

反正活着就是要战,与其和自己心爱的人对峙两边,倒不如并肩战个痛快。

 

在影片的最后,水底似乎已经睡死的将军忽然睁开双眼,看见一个梦境。当微明的曙光照亮第一寸土地时,他站在火山口,感受着身后蒸腾喷涌的热气。大地的战栗越来越明显,几乎能看见泥土上的裂痕,看来天地也同样怀着这样激动又赤诚的心情。他俯视着远方那些仓皇移动的黑影——虽然看不到,但也尽可以想象。这是块被神眷顾的土地,死亡予他们渴望已久的安宁。

他从火山口的石缝里掐下一朵颤抖的野花,那是朵土色的花,但依旧美艳不可方物。大地龟裂成红褐色,连着红褐色的天空。远方硝烟渐渐弥散,漫天霞光映着川流山脉。

他张开双臂,看红日升起了。

 

12.

首映礼在首都某个电影院举行,不出意料地两大主演都没有出席。媒体搞不出幺蛾子,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关于剧组龙套演员为何被公司雪藏的猜测,也换不来多少点击量,只好将视线对准影片内容本身,疯狂脑补首映之后是要拉还是要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们蹲守三四天也不见人影儿的明星之一,此时却在与他们仅有两条马路之隔的一家小影院的影厅里,与他们一同看向银幕上升起的龙标。

空旷的影院里唯有他一人。坐在末排,居高临下地垂眼看向电影里自己的面容,如同神祇俯视他的子民。银幕上的小公子畏缩在墙角,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墙里,哪怕死了,尸骨也砌入那里,剥离不开。那两面冰冷的粗糙的墙壁,带给他无法言喻的安全感。他靠着那两面墙,反对着全世界——一旦那墙壁倒塌,他或许就没了在这世上活着的勇气。

然后将军牵着缰绳骑马经过,玄黑大氅,乳白内衫,伫立在云端。他望向他,没有鄙夷,也没有怜悯或惊艳,只是像望一只飞鸟,一朵白莲,一块山石。他眼中流转过世间万物,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停留在此处。

蔡徐坤本是没有表情的,却被这澄澈的光线照出了一丝难忍。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感到身边的座位微微一沉,没有追究自己包场的影厅为何会放进另一个人,也没有敢转头。

在万盏灯的夜里,将军轻轻拈起小公子枕边的发丝,缠绕在自己食指上,转身义无反顾地走向他的战场。榻上酣睡的人蓦然睁开眼,眼中是悟,也是痛。

“将军归否?”

“此去不归。”

他们分明紧紧挨着,却仿佛在两个空间,看着两部不同的电影。王子异闭上眼,连余光都不敢碰触身边人,生怕看到与银幕上一模一样的一双眼。

“有时我会回到公元前的梦里。我想象我们的世界仍然是神佛眷顾的土地,我想象我踏上每一条没有干涸的河流和没有崩塌的山脉,远处风暴是一条眯着缝的眼。世界一无所有,人类天生孤独。龟裂的大地是红褐色的,连着红褐色的天空。我只身一人,并且将永远还是我自己。”

将军向前跌去,身影堙没在冰凉的暗涌中。影片完结,银幕黑暗,职员表升起。

他们没有起身,连呼吸频率都不曾变化,继续沉默地浏览缓缓升起的字幕。五分钟后,放映室又一次被照亮,银幕上现出拍摄花絮的画面。这是他们不曾看过的,也是最真实的,所以两人都格外专注。

不论是拍正片还是拍花絮,张楠的天分都令人叹服。他的镜头能拍出游方隐匿于纱帘后的算计心思,拍到王子异摘下军帽那一瞬间如释重负的疲累,也记录下一场感情戏过后两位男主演覆水难收的交织目光。

蔡徐坤隐隐皱眉,觉得这有点超过了。媒体向来最擅煽风点火,不知又要拿这些花絮做什么文章——

然后他的视线牢牢凝固在新的画面上。那是一段偷拍,在最后一场戏拍摄之前,他难掩疲累地和衣靠在行军床上睡着,而王子异就坐在他身边低头看剧本。他们极少有这样和谐相处的气氛,却是在他酣然沉睡的时候。

然后张楠的镜头逐渐拉近,镜头后的导演笑道,瞧瞧我们敬业的王演员,凌晨三点还在看剧本呢,看得怎么样?

片场的杂音太大,王子异的声音又一贯轻和,只能从口型中看出他说:还好。

“我们的戏也要拍完啦。”张楠抱憾道,“关于原作,有些人觉得是写家国情怀,或者是反战题材,也有说是在探讨爱与恨的矛盾关系的,那作为我们男主之一,你觉得这部戏讲的是个啥?”

王子异嗯了一声,想了想,说是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什么啊,那是因为你成天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吧,我猜不会有多少人觉得他们俩是在相依为命。”张楠不无惊讶地怪笑起来,伸出手推了王子异一把,镜头剧烈地震动,但还是录下了王演员含笑的眼神。

“我只是觉得他们两个都在彼此身上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他解释说,将军看到了释怀,小公子看到了爱。

张楠应该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嗯,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似乎也……他顿了顿,用和之前不太一样的语气,状似打趣地问:那要换做是你的话,你觉得你在谁身上看到了希望呢?

——蔡徐坤不知为何屏起了呼吸。

然后,一切都无比自然地,王子异笑得像五年前那个初出茅庐不染尘埃的少年,用罕见的赧然与坚定,指了指身旁素面朝天酣睡如泥的人。

“哇,认真的吗?”张楠的口吻夸张又做作,“我说的可是相依为命啊——”

王子异说:“我说的也是相依为命啊。”

这句话尘埃落地,敲在两人心上。画面隐去,字幕滚动,灯光猝然亮起。

蔡徐坤被乍现的光亮刺得眼眶发红。他想揪着那人的衣领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想法都不会跟我商量吗,你他妈不是一直怂的要死你现在不怕了吗——

但是王子异已经给了他所有回答。

人生不过百年。人若有知,当不虚度。与所爱一起,才不叫虚度。人活一世仅仅凭借这随时可断的一口气。与其死在冰冷水底,不如死在你的怀里。

他用手捂住所有外泄的表情,却掩不住那颗在透明驱壳里剧烈窜动的心脏。而身边的人终于在此刻缓缓开口。

“我也不知道你想要的普通的爱情是什么样子……其实我给你的也只是最普通的东西,如果你不嫌弃,就先拿着吧。”

 

——“那你就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吧?”

——“会啊,必须会啊……不信咱俩拉钩。”

然后两只小指终于相缠。

世界教会他们以利换利,他们却只想以心换心。

这小小的放映厅变成了最广袤的天地,而门外的那个光鲜世界变成了薛定谔的黑匣。他们尚不知道这段影片播放后会引起怎样轰动的反响,也不知道敌人此刻又在筹谋什么样的招数来逼迫他们投降。可是就在这一小方安然天地,就在此刻,他们得到了永远。

第一次,他们目光透明地对立相视,胸怀坦荡地骨骼相缠。

就如飞鸟归林,互相侵袭。

哲人沉进思考,风穿过云,海水涌向陆地。

而我跌向你就像人投入水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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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这篇写的我脑子空空 下篇还是开校园傻白甜好了哭
番外有机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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