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

【异坤 权贵】年少时我们相爱却浑然不知7-9

7.

 

黄明昊在路灯下踢石子,抬头正看见范丞丞从那座洋房走出来,穿着干净漂亮的真丝蓝衬衫,踏着白色牛皮鞋,一尘不染地矗立在将暮未暮的天色里。他眼睛一贯精明又狡黠,此刻却被近乎愚蠢的幸福填满。就像每一个在家门口等待女朋友出门的小男生一样,他做作地双手插兜,不自然地左顾右盼,直到对方走到面前,才伸手在额前点了一下,说你来啦。

范丞丞随手把他发丝里的落絮摘掉:“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当然是好地方。”无比笃定的视线落到地面,才有了一丝犹疑,黄明昊指了指说,“但你要不要换双鞋?……那里可能会有点土啊泥啊什么的,昨天刚下过雨。”

范丞丞揽着他的肩说不用,你别这么婆妈,快走吧。我骗我姐说饭后散步才下来的。

“她之前不是没时间管你吗?”

“现在也没时间。”小少爷说,“可她刚得了那个影后嘛,怕狗仔拍到我们,就托助理姐姐嘱咐了我们几句。”他叹了口气,那个圈子的峭壁就是这样难爬,必须全神贯注,不容丝毫喘息,他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尽量不拖着姐姐的后腿,免得她一跌落高处就粉身碎骨。

黄明昊却难得地有点紧张,他摸了摸口袋说现在这么紧张啊,可我今天没带鸭舌帽怎么办,要不要去买个帽子给你戴上——我们能坐出租车吗?

范丞丞有点好笑地看着他,然后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让灯火和晚风都静止当空的话。

“哎黄明昊,”他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

走出别墅区的小少爷像出来放风的金丝雀,喷了发胶的惊喜头发被晚风吹下一两丝,像冷漠的白色雕像被覆上温柔的灯光。被爱着的人总有魔力,说出的每个字都像神祇的预言,甚至诅咒。

他们静静地对视,也许一秒,也许一分钟。黄明昊惯于插科打诨地遮掩,但这一刻他忽然失去强迫自己圆滑的力气。

他从不敢轻易说自己对范丞丞是喜欢还是爱。遇见这个人以后,喜欢和爱变成了混淆的概念。但是通常,当面对着亲近密友时,内心的胆怯让他只敢说喜欢。

黄明昊喜欢范丞丞,但那只是喜欢。喜欢小熊喜欢苹果喜欢流星喜欢日光,喜欢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你们放心好了。他笑着告诉暗含担忧的每个人,然后让那个字变成他一个人的秘密。

但他不希望这会变成一个自生自灭的秘密。如果有一件事他连自己都瞒不过,那他也不想瞒着他爱的人。

“不是,我不是有点喜欢你。”然后他镇静地看向对方,耳朵里听见自己这样说,“我特别喜欢你。”

 

“哥哥,哥哥我喜欢你!”台下冒充粉丝的周锐举着一张A4剧烈尖叫道,“坤坤哥你看看我啊啊啊——”

蔡徐坤摘下墨镜,气喘吁吁地倚在立麦上,直到最后一缕乐音也堙没在燥热的空气里,才无力地摇了摇手,说你叫小声点儿我脑袋疼。

“你他妈,”周锐把粗制滥造的手幅摔到地上,“是谁叫你锐哥来捧捧场的?又当又立说的就是你!”

主唱兼门面没理他,径自走到贝斯面前,问刚才那段副歌刚进的地方咱俩再合一遍吧?

废旧车库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条缝,黄明昊从缝里艰难地挤进来,然后从里面把门开得更大些,免得刮到范丞丞的真丝衣服。

“哥!”他冲蔡徐坤招手,说你看谁来了?

蔡徐坤说:“哦,黄经纪。哦,还有范总,幸会幸会。”

范丞丞纠正:“范董。”

挨个打过一遍招呼,黄明昊把他家范董拉到几个废旧水桶堆成的看台上,并排坐着,给台上乐队比了个开始的手势。

“你别看我哥音准不咋样,他音色特别好,”鬼哭狼嚎响彻整个空荡车厂的间隙里,黄明昊贴近身边人的耳朵,大声说,“听得见吗?”

范丞丞有点懵地看着他,显然被这一言不合就开唱的阵势吓到了。黄明昊还以为他听不见自己说话,又问了一遍,发现对方好像真的听不见。然后他安静了片刻,用最平常的语气和最平淡的表情,对着那人精致好看的耳廓说,真是的,你就不能也喜欢我一下吗?

少年人不一定懂爱,但最会说爱。声嘶力竭也好喃喃自语也好,全世界不相信我自己也愿意相信,两厢情愿总有一天会成为可能。

他扭过头,在劣质星星灯拼成的五光十色里,大声叹了口气:“小范同学,你就不能对我心动一下吗?……哪怕只要一下也好,只要露出点苗头,就什么都解决了……为什么会这么难?”

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

第一首创作自王琳凯同学的重金属唱完,台上的乐队又开始唱周锐主打的民谣,歌曲里浮上被碾为尘土的琼花一夜,歌曲外也有什么在寂静盛开的同时慢慢毁灭。

那双乌黑眼睛静悄悄地看着他,寂静得像北美峡谷里的冰雪森林。范丞丞说我喜欢你啊,你感觉不到吗?

还没等黄明昊从震惊中展出一个甜蜜又局促的笑容,他又接着说了一句,可是我喜欢你,这又有什么用呢?

不是质问,不是诘问,身着漂亮蓝衬衫的小少爷微微歪着脑袋,还是那副精巧难掩朴拙的样子,认真地疑惑着。

“因为我很快就要搬家了,你不是也知道吗。”范丞丞说,“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就变成异地恋了。我问过我姐姐,她说异地恋是很难坚持下去的……哎呀你别哭啊?”

黄明昊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还没想好妥善而不失尊严的说辞,两行眼泪就兀自打了下来。他想揪着小少爷的衣领一通臭骂,把真丝布料弄皱,把眼泪鼻涕全抹在他面色平静的脸上。可他舍不得。

他想说异地恋很难又怎么了,很难你就怕吗你这人怎么这么怂?

他想说你就知道问你姐姐,她是圣母玛利亚还是王母娘娘啊,你就不能问问我吗?

我从五岁就开始喜欢你了啊。

不想让表哥和学长看见,他只能背过身去哭,颤抖着的精瘦肩膀在群魔乱舞的灯光里像一振就碎的蝶翼。范丞丞试探地安抚,手掌不停捋顺他背脊,说你别这样,唉我就知道会这样。我以为你叫我来是为了看你哥的演出,我都跟我姐姐说好了,帮他寻摸个靠谱的公司……我们还像从前一样行吗?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也难受。

台上全情演奏的五个人也终于察觉出不对,都站起来向他们看去,蔡徐坤伸出一只右手,示意别人不要过去劝说。

因为这永远不是劝说能解决的事情。

所有秘密都会揭开,在阳光下尖叫扭动然后化成黑烟。怎么把黑烟看成浴火重生的信号,这全靠个人了悟。

黄明昊太小,太聪明,又太投入。他俨然把范丞丞当做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初恋的赌局升华成一场战争,他和他的爱人穿着闪闪发亮的盔甲,站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的两端,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的浪漫。

可是号角都吹响了好久,战鼓擂了三圈,敌人却迟迟没有上场。

他原来只是爱上了一个假想敌。

 

夜来的早,窗外已有些暗了,远处肃萧的白色路灯在天光融化的池塘里漂浮,少妇般多情的温柔。两个骨骼初成的少年走在夏末的银杏大道上,就像他们小时候背着小书包和画板走在篱笆旁,手臂勾着手臂,头挨着头。

黄明昊始终沉默着。他其实是个特别喜欢表达的孩子,可一万句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就只能一直流眼泪。模糊的余光里早注意到,一路上他表哥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地看他。

“昊昊,”蔡徐坤极少叫他小名,都是在心怀歉疚与不忍的时候,“你觉不觉得范丞丞……我是觉得,他其实也不是那种单纯的小少爷……我的意思是,你觉不觉得他,可能有点居心叵测?”

排练结束,弯腰帮吉他手收电线时,范丞丞拍了拍他的肩,说黄明昊去洗脸了,哥你帮我劝劝他吧,你帮我照顾他。

“今天他对我说了96句话,6句是表白,90句在说你和你的乐队。”

他看着蔡徐坤的眼睛,皱了皱眉:“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吗,坤坤哥?”

生长在与众不同的环境,小少爷最擅长从天真无辜的面具里放出成熟世俗的利箭。他将那个名片塞进蔡徐坤的运动服口袋,还细心地替他拉好拉链。

如果我不能满足他的第一个愿望,范丞丞说,那就满足第二个吧。

他总是寡断又坚决,温柔又残忍。

在蔡徐坤有些艰涩地说出那个成语后,黄明昊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小声笑起来。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笑声,在夜空里,像碎了的瓷器,一块一块地割破心胸。

“可是哥,难道在你眼里,他就仅仅是居心叵测吗?”

表哥被他笑得发懵,他勾了勾手指,示意蔡徐坤靠近一点。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他说,“我想的是,他要是真的居心叵测,就好了。”

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不习惯肉麻的拥抱,但此刻还是血脉相连地抱在一起,剧烈的酸楚像芥末一样让他们无所适从。蔡徐坤在他耳边说:“傻小子,你臭屁死了,从小我就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可是你傻不傻啊?你值得吗?你告诉我你值得吗?”

但他已经知道答案了。他们都知道。

 

8.

 

高考百天宣誓那天,几家人一起去寺庙祈福。王子异凌晨才坐高铁赶回来,驱车向郊野时,他在车后座睡得一塌糊涂,头不住磕到窗玻璃上再滑下去,直到蔡徐坤别扭地把他脑袋摁在自己肩窝里。

从后视镜能看到黄明昊和范丞丞家的车,一辆迈腾,一辆辉腾。范家大姐也罕见地从剧组赶回来,动用了关系,直接将车开到寺庙后院。她毕竟是大院儿走出的姑娘,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几遭也不改最初的敞亮干脆,一挥手就把院子里这些年纪差不多的小弟们都叫过来。“这边一位大师讲得特别好,”姐姐说,“你们都仔细听听,信不信两说,求个心安。”

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过后,梨树桃树都开了花,白的粉的,枝桠招展,远远望去分外柔嫩好看。他们正走到树林中央,明明无风,却见满树花瓣开始洒落。蔡徐坤回头想看是不是那两个小鬼又在摇动树干,却被王子异拍了拍肩,带着笑意地指向头顶:“你看。”

原来是十几只麻雀在高枝上唧唧喳喳地窜动,搅乱了一树梨花。

对于求佛算卦这种事,长辈往往比年轻人更热切。几家家长先带着香火钱进了大师的厢房,男孩们就在外边无所事事地看花。蔡徐坤已经转到艺考班,现在全家上下最大的奢望无非是他能在大学期间签个好公司。范丞丞对这事是真的上心,上次给了名片不说,后来范家大姐又主动给蔡徐坤打了个电话,和气又恳切地问他之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他理应给自己留条后路,理应走别人不可及的坦荡通途,可是他才十八岁。十八岁是最不知天高地厚,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要说一句不自由毋宁死的年纪。骄傲的人,在骄傲的十八岁,往往会选择走更艰难也更光荣的那条路。

跟王子异坐在冰凉的石阶上,蔡徐坤说起这件事:“我跟姐姐说不用,我想先从练习生做起,报了一个选秀比赛后天去海选。”他说我可能是傻吧,可是我真的不想昊昊他在那小子面前低下头。

我们家的男人不能在别人面前低下头。

身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几家大人走出来,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喜色。王子异和蔡徐坤拍拍屁股站起来要进去,却被黄明昊紧迫地拉到一边,说坤坤你帮我问问,刚才人太多我不好问,你问问我的姻缘。

听禅就像看中医,一双平淡中暗藏狠辣精绝的老眼随意扫过,对他们的心性望闻问切。被诊断的两个大男孩都不自觉地双手搭膝挺直后背,生怕听到个什么不治之症。

结果大师也并没有对他们说什么,反倒是座下的小和尚一双眼滴溜溜地转,手里佛珠也滴溜溜地转。

“你心里想什么?”他冲蔡徐坤问。

也不知脑袋怎么抽了一下,蔡徐坤张口就说:“心不动……”他抿抿嘴,跟王子异对视了一眼,试探地说了下去,“万物皆不动。”

大师嗯了一声,转向王子异问你呢?

“我和他一样。”王子异微笑着答。

“这样很好。”大师微合着眼,掷地有声,“只要你们别忘记。人有十苦逼迫,但求如如不动。眼明心净,前也是路,后也是路。”

禅室寂静下去,只能听见窗纸外桃花鸣雀。小和尚起身抬手,这就是结束的意思。蔡徐坤微张着嘴,疑惑地看向王子异:这就没了?

他想那大约是我们一生顺风顺水没什么好说的吧,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哪知道十二个字含尽了他们半生的颠簸情性。

蔡徐坤没忘记表弟的恳求,走到月牙门前,小师父都要跟王子异双手合十地拜别了,他一下把王子异的手拉下来,说我还有个小小的问题——

“叨扰您了,我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他怀着抱歉的微笑说,“刚才那个穿格子衣服的男生是我表弟,您能跟我讲讲他的运势吗?……姻缘方面的。”

小和尚摇摇头,却煞有介事地捻佛珠,一字一句念道:“师父这么讲:‘心太重,一生机关算尽;命极轻,半世颠沛流离。’”

蔡徐坤心里一紧,忙问:“没有破解之法么?”

“可是那位小施主是大富大贵之相,破了命势,就破了富贵。”小和尚倚在门栏捻着佛珠,眉目含笑,唇齿软糯。

蔡徐坤眨眨眼,突然相通,急切道:“那要是都富贵的话……”

“来日方长啊。”他缓缓道,“至于眼下,贫自一处富自一处,各人有各人的日子,贫贱勿奢望,富贵勿勉强。”

下山沿途,繁花满路。黄明昊轻轻抿嘴,他已经单方面跟范丞丞冷战好几个月了。暗恋时人总会恨对方太冷淡,却不知其实是自己太炽热。他看向那个清瘦的背影,白色衬得小少爷全身清澈明亮,如一条春日的溪流。

范丞丞蹦蹦跳跳地绕着他姐姐转,问东问西,又小声问起蔡徐坤跟娱乐公司签约的事情。家姐拎着他的脖子,说没签到我们那儿。他可能有自己的主意吧,我听说他跟王家小孩儿一起去报了网络比赛的名。她不掩欣赏和惋惜地叹了口气,说小朋友啊,想法就是不太一样,要看他自己造化。

范丞丞抬起的嘴角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一对勾肩搭背吵架的兄弟俩。心里涌上酸涩,他不愿意承认那是嫉妒。他已经在别人按部就班的安排下生活了十六年,炽热生命里装着苍老迟缓的灵魂。可是那天,蔡徐坤他们乐队简陋至极的表演,却像一盆热血浇到他脸上,从头到脚穿透心脏的暖和。他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热情和勇气,这么执着于自我,像一个永不与魔鬼妥协的浮士德。

他复杂的眼神跟黄明昊惯常的偷瞄撞在一起,二人都是一愣。范丞丞来不及收回,而黄明昊已经冲他微笑了起来,带着某种爱而不得的怨恨。他的眼睛在说你嫉妒吗?愤怒吗?可是一切快乐和痛苦都是你必须接受的,因为你想得到,就必须失去些什么。

比成熟更可怕的是故作天真。他们都是可怕的小孩,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同类,既亲切,又仇恨。

 

9.

 

选秀比赛如火如荼地举行。人口大国最不缺的就是自命不凡跃跃欲试的年轻生命,所有人都排在北京城外等着鲤鱼跳龙门,尽管这座苍老又严苛的城市真正愿意接纳的人数少之又少。

但是年轻总有一个好处,就是什么梦都敢做,什么梦都敢信。

王子异在海选填了报名表,纯粹是为了陪陪蔡徐坤,怕他太紧张出岔子,结果没成想站上舞台握住话筒第一段flow说完,就被三个原先还百无聊赖磨指甲的评委摁了直升绿灯。

“你别紧张。”装作走错门回到一开始的候场室,王子异捏了捏小孩的胳膊,低声说。

蔡徐坤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说我现在更紧张了好吗。

但事实证明他们的确并无紧张的必要。有些人天生优异,又天生努力,在神能主宰的公平公正的范围内,这种人总能拔得头筹。在综艺播出的首舞台上,蔡徐坤唱了一首原创的《I WANNA GET LOVE》,节目播出后他也的确收获了满怀的目光与爱,尽管这爱意已丰盛得远超出他想象。他太漂亮出众,哪怕镜头偶尔带过都是最惊艳的浮光掠影,私下行事又处处周全,被称作天生偶像。这样的天生偶像——就像那个副导演无意中感叹的一句——你可以让他不火,但你很难让他永远不火。

相较之下王子异却缺少这样一炮而红的机会。如他的性格一样,他成名的速度也格外慢热地稳步向前。人气的差距和本身不爱噱头的性格让他们在屏幕前好笑地扮演陌生人变成好兄弟的角色,合作舞台时两个名字总是明晃晃排在一起,当他们画上眼妆走上舞台,一个热血一个跟随,电视机前的大院老小莫不指着屏幕说,多像高中那时候啊,蔡家崽崽在球赛里一个跳起扣篮,王家那小子就像这样守在他后背,怕他跳下来时跌倒。

他们的成长与成名迅捷坦荡得像个童话,与之相伴的是逐日滋生的慌张未知。毕竟,童话故事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人在成年后故作洒脱地说一句“都是假的”。

神灵主宰的文明世界早就消失在公元前。他们早已料到却尚不能感知的,是周身如巨大斗兽场般杀机密布的丛林世界。危险一直存在,却不知踪迹何处寻。

节目进行到一半,话题度和热度却迟迟达不到节目组的预估效果。娱乐平台找上了蔡徐坤,叫他考虑要不要签一个双赢的经纪约。

那个女总监在宿舍门口找到蔡徐坤,警惕地看了一眼宿舍内的两个床铺,示意在外面说。但是蔡徐坤已经打开了门跟王子异说有老师来了。“进来吧老师,”他说,温顺又强硬,“没关系,这是我哥哥,我的事情他该知道。”

女人走后,他们俩坐在床边头挨头地研究那份合约,就像两年前头挨头地研究物理试卷。不到十页的文件里许诺了一个让人想都不敢想的美梦,不仅会让他一位出道,还附赠一个编剧团队绞尽脑汁想出的吸粉剧本和完美偶像必备的完整故事线。代价是他要拿五年青春换一个跳过龙门的机会,中途一旦退出,就将有天文数字的违约金砸到头顶。

这是一场豪赌,可是对方抛给他们的梦太华美迷幻,让人忍不住想跌进梦里去看一看。

他问王子异你觉得呢?

王子异皱着眉头,将那薄薄几页纸哗啦啦翻过来翻过去,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声:“看你,我都支持。”

“那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蔡徐坤咬着下唇问,“她叫我三天后去找她,我可以跟他们商量,我觉得很有可能。”

“你是新人,不好跟他们提条件,”对方摇摇头说,“没关系。我不需要,而且对你也不好。”

他们的发展路线的确不完全重合,蔡徐坤知道王子异更倾向于纯音乐层面的舞台,恹恹地也不再多说。他无意中看见过王子异记录原创歌曲的笔记本,厚厚几百页,密密麻麻工整又笨拙的字迹。那时他才知道王子异当初参加海选不纯然是为了陪他——他们都拥有独立而强大的人格,执着又明确的目标,只是由于性格不同而表现各异。王子异像山石,他内心里的东西,无论如何被山泉海浪打磨都不会改变。

那就由他。天生的默契让他们学会互相尊重,而尊重的底线就是给人自由。

没有签内部合约,王子异在决赛前的淘汰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他们都没太放在心上。一家正经历转型的传统流行音乐大户已找到王子异交涉,不出年关他的新歌大概就会问世。搬出集体宿舍时,王子异去找蔡徐坤嘱咐几句,说你有什么事儿别憋着,视频告诉我。

蔡徐坤瘪瘪嘴,坐在他的行李箱上说行行行,那你走吧。

王子异说那你把我行李给我啊。

他装聋,还是赖着不走,撒娇的时候简直像耍赖。王子异最受不了这个,有点无奈地笑起来,用手拨乱他头发,摁着他头顶那个小发旋,柔声说:“你给我加把劲儿啊。”

蔡徐坤抬头眨眼睛,说那万一……

“没有万一。”王子异说,“把背挺起来。”

他条件反射地挺起后背,坐在王子异质量优良的行李箱上一路滑到了宿舍大门,才意犹未尽地把箱子让出来,鼓着脸挥着手对人说再见。

他把后背挺得太直,回宿舍时已经感到了隐隐的疼,像某种轻缓的诅咒。他们都预料过万一,却没想到这个万一来得那么快。公司团队气势汹汹不容置喙地将剧本拍到他面前时,蔡徐坤表面波澜不惊地垂眼抱臂,心里却在想,王子异是不是他的保护神啊,怎么王子异一走,噩梦就找上了头。

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直到成名后蔡徐坤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小时候大都对成名没有什么概念,越长大越懂得这两字背后的含义,就愈患得患失,容易被束缚住手脚。

“可是我能得第一,我有那个实力。”他对着那个亲口允诺过他的女总监,轻声说,“你说过的,我会得第一。”

“这种比赛,第二永远比第一更吃香,你明白吗?差一个名次而已,照样能出道,真的不差你什么。”对方不耐烦地说,就好像他是什么没脑子任人摆弄的木头娃娃。

他也的确是没脑子任人摆弄的木头娃娃。在资本面前,个人的力量何其微不足道,他所有求生的意志都能被那一个大浪淹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一方从来都会得到绝对胜利。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那个周末他没告诉任何人,独自坐火车回了家,在小学旁的一家旅馆住下。他的百度搜索记录里有不下一百条的相关法律与起诉流程的查询,但最终还是都被一键删除。

蔡徐坤在小卖店买了一只雪糕,然后坐在教学楼背面的台阶上抖着肩膀闷不做声地哭,哭到雪糕都融化了。五点正是学校的放学时间,挺多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学生从这条小路经过,吱吱喳喳地向他侧目,不知这个头发银白的哥哥怎么就哭成这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成这样。只是感到天塌地陷的委屈,就好像过去十几年的全力以赴都只落得个一败涂地。所有人都在忙学习、忙工作、忙着巴结上司忙着为别人铺路为自己找捷径,只有他一个蠢货在想公平。

他抽着气吃完那只半融化的雪糕,在公共水池洗了把脸,两只手臂支撑住身体,他小声对自己说了两句话。

你给我加把劲儿啊。

把背挺起来。

一双手轻轻环上他脖颈,摩挲着脊柱帮他顺气。蔡徐坤震惊得都忘了抽噎,静止地微张着嘴,看向突然出现王子异,眼睛里疑问着你是怎么来的?

不会真是什么保护神吧。

“刚在菜场碰见小学老师,她说好像有看见你。”王子异用手臂环住他,故意逗笑似的,学那个口吻严厉的老教师说话,“‘蔡徐坤怎么还染了白色头发?小孩子好好的,搞这么老气干什么?’”

蔡徐坤抹着眼睛笑了,说你讲笑话真烂。

“那你不还是笑了。”王子异拍了拍他的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是小孩吗,有家不回,装可怜。回来就好好歇歇吧,不那么拼也可以。”

是他叫他加把劲,又是他叫他不那么拼也可以。好话赖话全被他说了,王子异就是两面三刀的混蛋。

蔡徐坤一下子生出了一点力气,几乎是撞到混蛋身上抱住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对方的皮肉里,闷闷地“嗯”了一声。那声音不是从空气,而是从骨骼里,传入王子异耳中。

在妖魔鬼怪横生的圈子行走,总有人捏着他们的肩膀说兄弟,出来还不就是为了打拼吗,干嘛老这么清高?

可从来都不是他们清高,而是别人无底线太下贱。

离开家去参加比赛的那天,妈妈在饭桌上跟蔡徐坤说了一句话。她说坤啊,你是个男孩子,你应当出去为了家打拼,你要打拼出个人样儿。

听听这要求多高:要打拼,还要有人样儿。

“我真不敢回去……我不懂事儿也由着我闹,我说我喜欢唱歌跳舞他们塞给我钱叫我去报班,我说我想走艺考他们二话不说支持我报名,我参加这么个破比赛家里上下几十个亲戚给我刷票。我要混出个人样儿啊,不然我都不敢回家。”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好像说话的力气也在一点点丧失,“可是子异……混出个人样好难啊。”

他拿手紧紧地捂住眼睛,也捂不住眼泪一颗一颗打下来。他说这个圈子好难啊。要堂堂正正做人好难啊。

他两岁时学会了站立,二十岁又要再学一遍。

早该做好觉悟的。发育期都过了那么久,不把骨头打断,你怎么再变高大呢?

没有一个巨人不是打断浑身筋骨再成长,才能站在金字塔顶看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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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故意虐 现实就这么残酷 一想到他单枪匹马走过的那些年我tm边写边哭...zqsg是罪啊各位 这次疼痛再有一发就能完结 之后写点儿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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