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

【异坤 权贵】年少时我们相爱却浑然不知10-11

 

10.

 

“哥,你又上热搜了。”黄明昊在话筒里说,“唉你能不能在采访里提提我?让他们看看大明星的表弟有多帅。”

蔡徐坤训他说什么大明星,我才刚出道你别瞎说,差得远着呢。

但是黄明昊的美梦已经做开了,他说要是你真能成名做国际巨星,到范家姐姐的那个程度,哇——那我跟范丞丞不就门当户对了吗?

蔡徐坤选择把他的痴人说梦归入高考综合症。

摘下耳机时宿舍门正好推开,他的舍友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说声早安就拎着早餐自己吃去了。选秀比赛的第一第二名住在同一宿舍,在外界面前有时还小小地营业一番,关上门后两人却总是各怀心思地沉默。比赛结束后,蔡徐坤久高不下的人气让第一的虚名像个自欺欺人的笑话。各个品牌的资源大多倾向于他,机场的应援也总是呼喊蔡徐坤三个字的声音最大。他总是挺直后背走路,183的个头硬是拔出了185以上的模样,不论在何处都是最光彩熠熠的一个。

可是随着实力与人气的水涨船高,粉丝和偶像本人都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这家公司从未想到给他与名气相匹配的待遇。没有后台总是容易被怠慢,蔡徐坤早就习惯了这个,但习惯不代表接受。他想不通,公司与艺人分明可以是相生相促的良性关系,为什么一定要互相牵绊才行。

现实总是不那么容易被想通,其实社会运行的规律往往并不那么合逻辑,理性与感性之外还有另一种思维方式,叫顺势者生逆势者死。

而“势”又总是不可揣测,它游离于灰暗与透明间,玩弄着资本和权势,最善于让年轻的热血慢慢冷却。

蔡徐坤偶尔会想起禅师说的那句不动心经,但他已经逐渐被蒙蔽,开始分不清不动和坐以待毙的区别。组合在一个多月的活跃期之后就陷入了死寂,公司允诺过的演唱会无限延后,新歌被扒出来是抄袭,组合成员的名字再一次被齐刷刷顶上热搜,底下是谩骂堆起来的高楼。连那个第一名的室友都不再摆出高岭之花的模样,偶尔参与到他们暗藏急切的讨论里,说我们下次活动该是什么时候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保护神不在身边,这些天蔡徐坤总觉得心里慌,眼皮跳。他下楼去全时买东西时趁机给王子异打了个视频电话,黑漆漆的天色里只见到他一头金发分外亮眼。王子异那边好像还待在录音室里,轻声说我得少说电话,你说吧,我听着就行。

蔡徐坤想我说什么呢?其实他也不是想说什么,他们俩也不需要说什么,只要静静相对着坐一会儿也就安心了。

他拎着两大袋战利品往宿舍楼走,嘴里说一会儿回宿舍我就挂断啦,怕打扰室友休息。王子异正答应着,忽然间声音变冷,尾音都打着颤。

“坤,”他说得急促,几乎是有点恐惧,“你回头看看,你右后边那个女生是工作人员吗?”

蔡徐坤握紧手机回头看向四点钟方向。那不是。

“是工作人员啦,”但他这样对王子异说,然后火速切断通话,“我室友过来了,你早点睡觉,晚安。”

他用衣领盖住半张脸,大步流星往宿舍楼走,在发现门卫室里空无一人后越发加快脚步。他几乎是闯进了电梯,然后低下头猛按按键。王子异的通话不断打过来,铃声在寂静的电梯里一遍一遍重复,像不安的伴奏声。

那双手挡住电梯门的瞬间像极了畸形种巨人突然出现在人类面前。那个姑娘脸上还来得及挂上恰当的表情,眼里却冒出了泪光。她咧了咧嘴,要哭出来似的,最后却形成了一个笑容。

她说哥哥,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干嘛总躲着我啊?

然后她就真的哭了出来,从背包里拿出印着酒店标志的哑铃,将监控器打了个粉碎。哑铃和碎片一起落地时,蔡徐坤的心脏和整座电梯一起沉了沉。

她说哥哥我是真的爱你。

 

黄明昊把范丞丞从家里叫出来,他们站在那个漂亮精致的花园里,一个穿着睡衣,一个眼睛通红。“我听我妈妈说,听你姐姐说,你新认识一个女孩。”他话语急促,还带着一路跑过来的喘气声,“……她喜欢你吗?”

范丞丞沉默片刻,还是没隐瞒。“她说她是真的爱我,”没做造型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但她好像很确定。”

黄明昊的眼睛一下子红得更厉害了,他咽了一口口水,才问那你呢?

“我也不知道啊。”范丞丞只是这样说,“可是我姐姐很喜欢她……就再看看吧。我觉得爱一个人好像也不是很难。”

他不愿意多说,也懒得欺骗,对眼前人的进退两难近乎冷漠地熟视无睹。夜晚的风从遥远的星辰间吹过来,他的衣服鼓成一面洁白的帆。

黄明昊难以自抑地张大嘴呼吸了一口空气,他说你别放屁了。

他很少对范丞丞这样严厉不留情面地说话,引得小少爷不悦地挑了挑眉。

“她才不是真的爱你,你也不会爱她。”他明知道自己像是无理取闹,但还是一股脑地说下去,他说你懂什么啊范少爷,你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吗?你的血都是冷的。

“你知道如坠冰窟是什么意思吗,你试过浑身发冷什么样子吗,你有想一个人想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吗?你都没有,你凭什么说爱啊。”他红着眼睛,喉头滚动,憋出一声呜咽。“爱没那么轻贱,不是谁都有资格说出口。”

这句话对也不对。在大部分人眼里,爱总是神圣又沉重,但并非每个人都有健全的感官。世上总有人明明只是喜欢却强称爱,甚至以爱为名目去行迫害。

这样打着爱的名号的卑劣行径,无异于精神上的凌迟。

那个私生被保安架走的时候,电梯里的警报按钮都快被蔡徐坤摁废了,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等待心跳平缓,尽力不去听周遭沸腾的议论声。女孩被拖走的时候还哭叫着说哥哥你看看我,我是你的粉丝啊。但在她哥哥的眼里她是个魔鬼。蔡徐坤不懂一个柔弱小巧的身体里为什么会装进那么残忍的东西。

一个月没有谋面的经纪人终于出现在他面前,说坤你不要报警,这件事我们一定妥善解决,但是为了大家好,这事儿还是私下处理。

他十指交握地坐在沙发上,却丝毫感受不到柔软舒服。

“要给你叫心理医生吗?”

他说不用,然后沉默片刻,抬起头说,“我可能更需要一个律师。”

经纪人无奈地叹气,将手臂撑在沙发上,说我们不是商量好私下处理吗?

蔡徐坤点点头,说我不告她,我告你们。

他环视着其他队友震惊里藏着敬佩的目光,就像是童话里第一个不知好歹揭露皇帝新衣的小男孩,眼里空空荡荡,音调没有起伏,他只是在陈述一个所有人都预料到的事实。

他说:“我要解约。”

 

黄明昊给他表哥打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他听到那边乱糟糟的,以为蔡徐坤在赶行程,问了句哥我不耽误你工作吧?

蔡徐坤说不耽误。

黄明昊的嘴一下子就瘪了,他委屈巴巴地叫了声哥……

蔡徐坤一听就有点头痛,肯定是失恋了。

果不其然,在电话那头黄明昊又开始从头叙述他跟范丞丞相识至今的每件小事。从他的视角描绘这个简单故事,简直像部波澜壮阔的青春疼痛影视剧。

但是不知为什么,原本一晚上头脑都乱成一团快要爆炸,蔡徐坤却在听着自家小孩絮絮叨叨委委屈屈的祥林嫂叙事时感受到内心一点点平静下去。

他想没什么的,再坏也不过如此,再坏也不过负债累累、一切归零。

摊开手掌,过敏的红疹掩盖了他的掌纹,业务能力再强的手相师估计也看不出他的运势。“眼明心净,前也是路,后也是路。”蔡徐坤收起手掌,心想这句话说得也对,当一个人无路可走,环视四野,一定看哪里都像是路。

他们都一样在失去,黄明昊失恋,他失去天真的念头。没有谁损失更多的说法,活在世上本就是一次次失去与离别的叠加,生活中的空缺总要被什么东西填满,不是悲壮,就是平凡。

“哥哥我怎么这么点背啊,”电话里的小孩说,我知道我嘴坏哥,可我活了十几年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小时候想吃超市的口香糖我哥都帮我偷出来了我又给塞回去,我从来不闯红灯,在路上碰见发传单的我都跟他们挨个说“谢谢不要”才拒绝……你说我做过什么坏事儿吗他干嘛要这么耍我啊?

他说着说着,渐渐又有了哭腔,蔡徐坤都能想象到他的表弟蹲在地板上一抽一抽地抠墙。他说,关键是,坤坤,关键是我自己也知道我拿不出什么去和那么好的女孩争。关键是我们都来不及有什么,我才刚刚对他告白没多久,怎么我们俩的故事就完了?

水房的玻璃窗又大又干净,高铁的玻璃窗混沌又厚重。他们一起举着手机向外面看去,远方的天空是淡蓝色的,然后是蔚蓝,宝石蓝,海一样的颜色。

地球上几十亿生灵,可是能找到一个分享同一片天空的人都这样难,又怎么指望别人能与你感同身受?

生是一个人死是一个人,痛苦时一个人,快乐时一个人,人本来就这么孤独。如果不是深谙自己的孤独,就不会那么迫切想寻求温暖。

黄明昊说,哥,你回来吧,我真想抱抱你。

“我回来了。”蔡徐坤说,“你来火车站接我吧。”他低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叹息似的,“跟我爸妈打声招呼……就说我跟公司解约啦。”

 

11.

 

蔡徐坤从没想过刚提出解约后睡的第一个觉居然会这么香甜。敲开家门后,想象中七大姑八大姨围坐茶几商讨律师人选的画面并没出现,他妈妈正在玄关扫地,听见开门声,抬眼看了看他,说回来啦,吃饭没有?

“吃了。”

“我们也刚吃完。”她指了指桌上的碗盘,“正好,你把包放下,去擦下桌子。”

蔡徐坤笑起来说遵命,照常拿纸巾摁在桌面上想敷衍了事时,却在桌面上看到了一滴水珠,然后又是一滴。

他飞快地抹掉鼻尖摇摇欲坠的泪珠,咬紧了牙关,头一次无比细致地将餐桌擦干净。回家前他一直在想该先说对不起还是先说谢谢你们,可是原来没有人需要他说什么,除了他自己的安然无恙,家人永远对他别无所求。

擦完桌子洗完澡,他几乎是被徐女士驱赶到了卧室里。“你自己看看黑眼圈都挂到哪儿了,哎哟脖子还过敏,真不好看,”亲妈嫌弃他说,“你那些粉丝见到你这样还会喜欢你吗?”

他说别人不喜欢我我不是还有你这最后一个粉丝吗。

从小到大徐女士对他的嘴甜早就免疫了,全无感动地合上卧室的门,说你少看手机,明天自然醒,醒了给我们一五一十说你今天到底搞了什么事。

他撑着门:“妈你还没跟我说晚安呐。”

徐女士虚伪地笑了一下,说晚安。

这两个字比所有安眠曲都有效,将他拖进黑甜乡,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时王子异坐在他床前,蔡徐坤眼睛一闭一睁,懒洋洋地小声说了句:“我是失忆了五六年吗?”

王子异奇怪地看着他,他从被窝里探出一只细白的手臂,戳了戳对方眉心:“不然你干嘛这副表情。”

王子异把他的手臂又塞回被窝里,说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或者我们聊聊天。他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听听歌吧,听小红莓怎么样?”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顺其自然。在家闲着的那几天蔡徐坤淘宝了一套毛笔练字,他字本就写得不算好看,毛笔字更是歪歪扭扭不像话,没有一丝意境。王子异探脑袋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在他耳边问:“这是中文?”

蔡徐坤沉下脸,一撂毛笔,甩了半桌子墨,俩人赶紧趁徐女士发现之前拿湿抹布擦。

后来王子异全凭字数和意蕴猜测出来他写的那个八字是什么: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银杏开始泛黄的时候,范丞丞一家离开这座小城,飞去了首都。蔡徐坤跟老东家的官司一直在筹备,家里托关系找到全国知名的律师所,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银杏掉落的时候,黄明昊的父亲衣锦还乡,带来让大院邻里惊叹的财富。给姨夫接风洗尘那天,蔡徐坤倚在厨房门上,神色复杂地叫了一声妈。

“干嘛?”对方头也不回地剁排骨,一声一声震天响,差点淹没了他的声音。

他说你今天千万不要跟姨夫提我的官司,一个字都别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成年了,我的债我自己还。

徐女士又解恨似的剁了两下,随后举起刀回头看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你成年?你就算五十岁了也归我管。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操了心也没用的事儿你反复念叨干什么。”

他还是心有担忧地喊了一声妈。对方应了一声,不耐烦地说你桌子擦了吗,活儿都没干完别说这些没用的。

蔡徐坤叹了口气,耷拉着脖子去够抹布,反正他这辈子都绕不开擦桌子这个活儿了。

当天晚上,至少是在餐桌上,没有人提起任何糟心事儿。唯一表现失常的大概只有黄明昊,他跟父亲太久没见,在亲密与疏离的关系中摇摆,举手投足都像闹别扭。尤其当他父亲说到想要举家搬去北京的时候,黄明昊一撂碗,说了句我吃饱了就扭头回屋。

蔡徐坤把他堵在小卧室门口,扔掉他手里的游戏机说你怎么回事儿。

“反正我不搬。”黄明昊嘴唇咬得死白,几乎泄愤一样地小声喊,“该回来的时候不回来——他早干嘛去了?”

“黄明昊!”蔡徐坤不可置信地呵斥道,一双浓眉竖起来,树起幼狮般的威严,“你说什么话呢!”

他刚刚燃起的怒火被黄明昊眼里忽然涌动的泪光浇灭。他看出那不是愤怒或怨恨,只是不甘心。他的小表弟就是一直都太懂事,才会在最伤心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想自私一把。可是过分早熟的孩子,早就丧失了自私任性的本能。

黄明昊抬起手臂遮住眼睛,说对不起哥,对不起。他一连说了十几个对不起,也不知究竟在对谁说。

不出两个月,黄家就搬离了这片从曾祖父起就安居乐业的土地。然而他们的目的地从原定的北京改到了一座贸易发达的江南城市。

姨夫坐在蔡家的沙发上,薅着自己本就不太多的头发有些愁苦地复述,这孩子,我问他喜欢哪座城市,他一口咬定搬去南方。可是南方那么大,到底搬去哪儿啊?

黄明昊说,就越南越好。

其实在联系北京那边的事务所时,蔡徐坤跟范丞丞有过几次联络,也听过对方有意无意地提起往事。逝者如斯夫。他从未将对话内容告诉黄明昊,但是偶尔也会暗暗唏嘘。他问那个快要订婚的小少爷,你是真的喜欢过我们家昊昊吗?

“我第一次有了点意识,”电话那头迟疑了片刻,慢慢地说,“是在数学课,我嫌他一直在摁笔,叫他不要再嗯了……然后他说好。”

那样甜蜜温顺又甘愿投降的神情,有一秒钟,使他联想到幸福这个词语。

范丞丞掩饰地转过身,听见身后咔哒咔哒的声音消失,整个天地似乎都只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他摸了摸心口,有些疑惑地眨眼,心说是不是压力太大该去医务室看看——怎么跳得这么快?

那一刹那的心动,世界不知道,心动对象不知道,甚至连他本人都不明白。

而有些事总是这样就过去了。

往日不可追,来日犹可待,他们也都变成了世故的大人,闲聊几句后直奔重点。范丞丞将自家大姐公司最知名的律师团队推给了蔡徐坤,不加掩饰地说哥,你当初选我姐的公司多好。他言语间还是隐晦地递出邀请,叫蔡徐坤有点受宠若惊,直说我会考虑。

“哇,”范丞丞拖着长音说,“哥,这也就是你了,别人哪还需要考虑——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啊?”

蔡徐坤想了想,也快被自己逗笑了,他心想可不是吗,都到这一步了我还在这儿假清高个什么啊?

他觉得自己骨子里大概就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一见光芒就忍不住伸手去抓,一条路不走到尽头撞个头破血流就不拐弯。这样任性的日子有一天少一天,他告诉自己我还能撑撑看,那就再走走看吧。

在他以20岁的高龄报名了第二个综艺选秀的同时,律师团队也给出了大致的判断。如他自己预料的一样,在法理之内他有一定胜算,但是法理之外的运作是无人能够预料到的,这几年最有名的几场类似案例,无一不是以艺人失利告终。

他问那万一输了大概赔多少钱?对方审慎地给了一个保守的数字,说大约在这个额度之内。蔡徐坤摸着心口,对桌子对面西装革履的大哥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他说行,这还不如把我卖了。

律师大哥脸上难掩忧愁,显然在想把你卖了也未必凑得齐这个数目。他原先的老东家真算娱乐业的一朵奇葩,比南霸天还周扒皮。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蔡徐坤刚踏进大院儿,整个院子中央吃茶下棋的群众都看向他,就好像他脸上挂着几千万的欠条。他无可奈何地微笑,问一个熟悉的阿嬷,说我妈呢?

出去买菜去了。

哦,那王子异呢?

阿嬷跟身边的妯娌对视了一眼,轻声说好像刚出门去办事儿吧?

蔡徐坤抿抿嘴,心说这下可坏了。

银行办业务照理排着长队,王子异在玻璃亭外单手叉腰地等,半上午的太阳晒得他脑子发晕,感觉自己快要飘起来,浮在虚空里,像一颗尘埃。他把自己卡里的十几万都打了过去,直到看到余额上显示出四位数字,才心安理得地摁下退卡。

走出玻璃厅的那一刻,冷空气涌到身上,寒冷取缔了那一点无所适从的空茫。他慢吞吞地往家走,踩着银杏叶片铺就的厚实地毯和稀疏的树影,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蔡徐坤解释。

路过胡同口,他摸摸肚子,径直走向手抓饼摊铺。卖饼的大姨早就认识 ,她的微信还是王子异帮忙摆弄的。此人堪称中老年妇女之友,不论食堂还是学校外小吃街,不论快递存取处还是废品回收站,只要是个大姨就基本认得他,走路遇见还能给个笑脸,问句小伙子还没有女朋友呐?

“姨,”他跑过去点点头说,“加肠加蛋不要辣。”

“得嘞,”大姨说着就啪啪打了两个鸡蛋进去,“给你再添个蛋和里脊。”

王子异笑起来,歪着头想了想,说再添一个吧,要辣的。然后递钱过去。

“十六,十六。”大姨执拗地把多余的硬币扔进他背包里,“别跟姨争啊,上次我那箱鸡蛋还是你扛回来的,说好给你做个饼,转眼你就跑了。”

“我那天有比赛。”王子异笑道,被炉子烤得慌,站在旁边的树影儿里等。

“啊对,我听她们说你和蔡家小孩儿参加了一个什么选秀比赛,成绩应该不错吧?小伙子长得多精神……”大姨念叨着,然后惯常地记性有点差,“辣子都要?”

他忙不迭地回避了第一个问题,说一个要一个不要。

王子异坐在旧城楼的台阶上,就着紫蓝红的夜色,一口一口把晚餐吃完,然后默默打了个饱嗝,塑料袋团成一团攥在手里。周锐总说他是疯了。可是做个有用的疯子总比做个一无是处的傻子好。

就像那个废旧车库是蔡徐坤的秘密基地,这个地方也是王子异高中时总练习breaking的场地。跳舞最怕的是没有镜子,而城墙上某个开放的房间里不知为何挂着一面大镜子,他总在这里边练铁头功边思考人生。当然吃饭后倒立绝不符合王子异的养生人设,他把自己挂在屋外的栏杆上,看着天空,心里想着那个人。他向后一仰,吹着暖风,看远处的云向自己这个方向飘来。看着很近,其实很远。

他跟蔡徐坤之间总有惊人的默契,所以对方能找到这里来他一点都不奇怪。他对着气势汹汹面前的人竖起一只手指,嘘了一声,然后把手抓饼袋子递过去。

“刚回来没吃饭吧?”他说。

蔡徐坤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袋子,接过来咬了一口。

“其实你记得给我带一份手抓饼我就很开心了,”他把这一口艰难地咽下,看向蓝紫色燃烧的天空,“这就刚刚好,再多我都承受不住。把钱拿回去吧,我真的不想要。”

王子异没直接说什么,沉默地看着脚下的路灯一排一排亮起,这座城市的另一面在夜色里慢慢苏醒。他开口,说你们是不是有首歌叫琼花一夜啊,给我再唱一遍吧。

蔡徐坤皱了皱眉想说你别搞什么煽情的鬼东西,但还是拗不过,捧着尚有余温的口袋,别别扭扭地把那首遥远的民谣又唱了一遍。

“这是周锐写的,”王子异说,“他现在不是去当会计了吗,上周我俩碰见了,他跟我说比赛的时候他一直在给我们投票。”

“有梦去追,这多好。”周锐笑着说,笑容游离在顺服和潇洒之间,“不像我,梦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王子异说:“我问他还记不记得这首歌,他说只记得副歌了。但是你都还会唱,你就一直是这样。那年我问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往娱乐圈发展,都不用回答,光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有多想。”

所以坤啊,我们再拼一把。他转头看着对方,眼神真挚又纯粹,十几年来从未改变。他说我陪你,我们再拼一把。

“……你就是说的好听。”蔡徐坤摇摇头,眼含热泪,嘴角倔强,“冠冕堂皇地说陪我,谁不知道是我拖累你。我怎么都可以,潜规则上位都不是不行,但我不能踩着你往上爬……你忘了那个和尚怎么说吗?贫自一处富自一处,各人有各人的日子。我们都是独立的成年人,我犯下的错,不需要你来弥补。”

王子异深吸一口气,做了个calm down的手势,说坤我们冷静一点,我们都冷静一点。

“你欠下的不是几百万,是几千万。”他说,“你一个家庭怎么可能拿得出来?就算去借去偷去抢,也不会凭空砸下几千万。我没有替你弥补错误,我只是在力所能及地帮你。现在借给你的钱你可以慢慢还,退出圈子回家经商也是跟我爸妈商量之后的结果。你什么都没欠我,是世界欠了你,我想帮你讨回来。”

蔡徐坤一直在摇头,右手抵在王子异心口,想使力又舍不得。他涕泪俱下说你他妈闭嘴吧,什么叫我不欠你,什么叫跟你爸妈商量的结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多想出道吗?

“我看见你那歌词本儿了。”

密密麻麻的原创歌曲,第一首写成时间在2009年,那一年王子异才13岁。

当蔡徐坤举着话筒在废旧车库唱歌时,王子异在下面为他打节拍;当蔡徐坤在选秀节目里为选歌烦恼时,王子异帮他做参谋。这个人总是努力让所有人以为,蔡徐坤在追梦,王子异在追他。可是蔡徐坤知道王子异心里也有一个执念,没有哪颗年轻的心里会没有执念。

他难过得不能自抑,嘴角都快垂到下巴,还是竭力颤抖地上扬,不想在这人面前哭得太过难看。他断断续续地抽噎,又委屈又心疼地出声,说王子异你写的特别好。

真的,特别特别好。

你别放弃,我求你了。

王子异没说话。也许说了,但蔡徐坤没听见。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要碎掉了。那是疼。先在胸口的骨骼里崩开一个小口,然后扩散,从胸腔,从牙齿,从臂膀,从最坚硬的骨骼,那是疼。

后来他们再没进行什么有营养的对话,那块价值八元的手抓饼顶多被蔡徐坤吃掉五毛钱的量,渐渐在寒风中冷透了。蔡徐坤都不记得自己之后说了些什么,他就是感觉脖子又开始过敏似地痒,然后全身都痒,非要跺着脚大骂几句大哭几声才能止掉的那种痒。他好像对王子异烦躁地说了很多句对不起,然后被对方握住手,两个手掌的冷汗与热汗相融。

“别说对不起,”王子异在他耳边催眠似地低声说,“我们谁都没有做错事,是他们对不起我们。”

等算完了这笔账,我们就从头再来,这样行不行?就这一次——他说,就这一次行吗?之后我就都听你的。

他有些无力地望着房间的天花板,乌黑龟裂的墙皮里露出乱糟糟的电线和蛛网,天花板与墙壁的缝隙里生出点点霉斑。放弃虚幻的演艺梦的确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家业的继承,社会的冷眼,父母的期盼,再加上这一笔债务,千万缕守则织成一张密网,把他牢牢固定在循规蹈矩的人生道路上。他心中自有韧性,但总是不忍相争,连自己都以为自己一定会平静无波地妥协,要不是鼻翼痒痒的还手欠去摸,他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流泪了。

他们的手指紧挨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蔡徐坤的手指很凉。王子异眼角泛出五光十色的水渍,还在心里祈祷对方看不见。可是他的呼吸明明就在面前,他的声音沾到脸上融入血液,他的味道是暗藏五彩斑斓的黑色,他的手臂旁是他颤抖的手。

“你给我加把劲儿啊。”他搭着蔡徐坤的肩膀说,“咱们打个赌吧,谁能先挣够那笔违约金,或者谁能先把你那鸟蛋公司告赢,谁就能命令对方做任何事。”

蔡徐坤流着眼泪嗤笑,说你幼稚不幼稚。

“那你赌不赌啊?”

蔡徐坤吸了吸鼻子,斜着眼睛看他。他们都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弓着背,向前倾身,流着泪。两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了,说不出的滑稽可怜。他一拍王子异的背,无意识地点点头,说:“那你把背挺起来。”

他们像小学体检时那样争相比谁挺的背更直,王子异从自己头顶平行地伸出手,划到蔡徐坤头顶,说你别说啊,你挺直后背好像也跟我差不多高。

蔡徐坤说你不知道吗?他稍稍凑过去,小声,“那个新的比赛,我报的身高是185——万一跳着跳着就能再长呢?”

他一定要再长一点,毕竟丛林世界唯一信奉的只有巨人法则,身上背负了天价的赌约,哪怕打断骨头血脉也得逼迫自己成长。

笨鸟先飞是个谎言,笨鸟从来都没有资格先飞,这个世界的机会总是先留给更聪明更有钱有势的人,笨鸟只能吃残羹冷饭。但就算是残羹冷饭,蔡徐坤也想吃出点花样来。

站在海选的镜头前,他长吐了一口气,想象镜头后站着徐女士和王子异,眼神就立刻充满温柔。

那个黑洞洞的镜头不乏恶意,对着他像是在挑衅——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二十,而筹码就摆在你面前。那么多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你。他们不无恶意地咯咯笑着,交换着爆米花、瓜子和饮料,百无聊赖地等一个意料之内的结果。那么现在,你要开赌了吗,我愚蠢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一场多么不划算的赌局吗?

——我知道。但是我不退出,死也不退出。你们尽管看吧,尽管笑吧,可是我要开始了。我是真的要开始了。





——————————————

对不起预估错误 超字数是毛病要治QAQ 还有一发完结 今天之内争取发 这个疼痛文我都写不下去了 真是谢谢各位看到这儿(

评论(25)

热度(373)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